李商隐《筹笔驿》

2019-10-31 16:32 原载:南方人物周刊  主页 > 趣旨 > 文化地理 > 国土史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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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南方人物周刊  作者:邹金灿


猿鸟犹疑畏简书。风云长为护储胥。
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
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
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余。


毛主席书李商隐《筹笔驿》  原载:中国国际文化地理   (天下口碑数据中心插播)
筹笔驿是地名,在四川广元,相传诸葛亮出兵伐魏时曾在这里驻军。历代诗家到访此地,写下无数诗篇,其中当以李商隐这首《筹笔驿》为翘楚。
首联的“简书”指诸葛亮的一纸军令,“储胥”即军营的藩篱。开头两句在渲染诸葛亮军令之严以及军威之盛。第二联“上将”即主将,代指诸葛亮,“降王”是后主刘禅,“传车”为古代驿站的专用车辆——诸葛亮死后,刘禅降魏并迁到洛阳终老。第三联的“管乐”是管仲、乐毅的合称,诸葛亮未出山时,以管仲、乐毅自比,“时人莫之许也。”“关张”也是熟典,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关羽、张飞。
第七句的“他年”一词,在古人的诗中有过去和未来两指,在这首诗中是指过去——《筹笔驿》作于李商隐晚年,此前他曾到过武侯祠。据《三国志》载,诸葛亮喜欢吟唱古曲《梁父吟》。
律诗布局讲究“起承转合”。刘禹锡《西塞山怀古》:“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此诗写西晋灭吴之事,第一联是“起”,写晋军的强盛;第二联是“承”,写晋军灭吴;第三联是“转”,扣题“西塞山”,将对历史变幻的感慨之情,融入眼前所见的西塞山景象中;末联是“合”,赞扬大一统、反对割据,也是对唐代藩镇拥兵自重的现实发言。刘禹锡这首名作是唐人律诗的常规结构,是以清人屈复在评点《筹笔驿》时认为,《筹笔驿》第二联应该“诵忠武(诸葛亮)之神机、鬼神莫测”,第三联“仍写驿景方是”。
但大家自有其超迈时流处。与《西塞山怀古》相比,《筹笔驿》的布局显得大开大合:首联极力描绘诸葛亮的神武,就像唱歌,一开口就飙了最高音;第二联没有“承”,不再继续说诸葛亮的神武,而是立即就“转”了,且一转就转到最低音:如此神武的主将,却收获了失败的结局。第三联“管乐有才真不忝”振起,但“关张无命欲何如”马上又抑止,痛惜诸葛亮虽然才如管仲、乐毅,却没有关羽、张飞这等良将辅助;到了末联,诗人出场,说自己当年到武侯祠,一唱《梁父吟》哀悼诸葛亮,至今犹有遗恨。
《梁父吟》是曲调悲切的挽歌,所咏的是齐国丞相晏子设计杀死三名勇士的事(二桃杀三士)。李商隐是牛李党争的牺牲品,一生在政治倾轧中沉沦,他在这里提《梁父吟》,虽是源于诸葛亮“好为《梁父吟》”这个记载,但未必不是指向其时权臣压制才士的现实。
此诗全篇都扣紧一个“恨”字,余音袅袅,感人至深。前人盛赞此诗议论高明,例如清人何焯说“议论固高”,陆昆曾也说“直是一篇史论”。这些都不免溢美,相比起来,温庭筠《经五丈原》的见解更深刻:“铁马云雕久绝尘。柳阴高压汉宫春。天清杀气屯关右,夜半妖星照渭滨。下国卧龙空寤主,中原得鹿不由人。象床宝帐无言语,从此谯周是老臣。”第三联是说,蜀国是小国,如何能与强盛的魏国争胜?诸葛亮失败的原因,在于蜀汉国力弱小,不只是因为没有关羽、张飞的辅佐。
温庭筠的见解不是不精到。但关键在于,诗不是文,它不是说道理的地方。高卓的见解对于诗来说只是加分项,但不是必要的——如果要看高明的议论,直接看史论文章就可以了,何必看诗?就诗而言,《经五丈原》不如《筹笔驿》,因为前者只能让人看到温庭筠的识见,而看不到他的感情。
清人吴乔说得好,“诗中须有人,乃得成诗”,不然就是“万篇一篇,万人一人,了不知作者为何等人”。诗之所以被历代士人尊至各文体的最高位置,就在于“诗言志”、“诗缘情”,它能体现出作者的感情或志向,是闪耀生命之光的文体。
晚唐诗人罗隐也有同题诗作《筹笔驿》:“抛掷南阳为主忧。北征东讨尽良筹。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千里山河轻孺子,两朝冠剑恨谯周。唯余岩下多情水,犹解年年傍驿流。”此诗的议论也高明,但也不如李作,因为诗中没有罗隐,其次是布局平整,少了顿挫,感染力相形见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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