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03 00:27:03　来源: 樱花生活窍门 四川  

孙道临是中国百年电影史上的一座丰碑，他主演的《乌鸦与麻雀》《家》《渡江侦察记》《永不消逝的电波》《早春二月》《不夜城》《南岛风云》《革命家庭》《一盘没有下完的棋》《雷雨》等都是留名影史的佳作。

越剧泰斗王文娟是许多人心目中最美的林黛玉，她主演的《春香传》《红楼梦》《追鱼》《则天皇帝》《忠魂曲》《西园记》《孟丽君》是越剧的里程碑。

“人生多梦幻，爱情好浪漫”，这是孙道临常说的一句话，他和王文娟都是各自领域的大师级艺术家，一个风度翩翩，一个风神灵秀，他们的结合堪称人间佳话。

在遇见王文娟之前，孙道临一直单身，在风雷激荡的革命年代，他投身于救国救民的运动，解放后又忙于演艺事业，不知不觉年近40，还没有找到理想的意中人。

而王文娟从小挑起养家的担子，一直供到两个弟弟考上大学，过了而立之年仍待字闺中。

中秋节之夜，37岁的孙道临在路上看到一对对情侣走过，突然感到孤独，想成家了。

孙道临直率地对黄宗江和黄宗英兄妹俩说：“我想结婚了，请你们帮忙找个对象。”

黄宗江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我们的落后分子终于想家了？好事！”

黄宗江问孙道临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孙道临说喜欢歌唱家周小燕这种类型的。于是，黄宗江和黄宗英马上骑车直奔周小燕家，到了她家就喊起来：“周小燕，周小燕，出来！”

周小燕丈夫赶快把周小燕叫出来，周小燕问有什么事，黄宗江问：“你还有妹妹吗？”

周小燕说：“有啊，俩呢！”

黄宗江兄妹俩问：“都结婚了吗？”

周小燕答：“都结了。”

“噢，拜拜！”黄家兄妹扭头走了。

《家》黄宗英孙道临

黄宗江为了说媒，跑遍了大上海，每次回来都唉声叹气说：“唉，都嫁出去了！”

黄宗江那时是越剧团的艺术指导，当年徐玉兰、王文娟参军，到总政文工团越剧队入伍时，黄宗江是接待人之一。

黄宗江对孙道临说：“越剧团的王文娟还待字闺中，你对她感觉如何？”

孙道临是浙江嘉善人，母亲是越剧迷，他从小受越剧的熏陶，对王文娟的表演赞叹不已。

张瑞芳是孙道临的入党介绍人，和王文娟也很熟，她也加入红娘的行列，撮合王文娟与孙道临在一起。

王文娟也是孙道临的影迷，凡是孙道临主演的电影必看，最欣赏的是《早春二月》中的肖涧秋。他儒雅的风度、渊博的学识、洁身自好的品格都让王文娟仰慕不已。

1958年春天，在黄宗江住的作协招待所里，徐玉兰陪着王文娟，黄宗英陪着孙道临，黄宗江很正式地替他们做了介绍。

晚年黄宗江与孙道临王文娟

从招待所出来，孙道临送王文娟回家，两人踩着淮海路的梧桐落叶聊起艺术，孙道临谈起对越剧《红楼梦》的见解，王文娟也谈起对孙道临电影的看法，越谈越投机，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

那天回来后，孙道临难以入睡，起床开灯写下一句诗：“请给我一缕阳光……”

从此以后，孙道临经常去看王文娟的演出，王文娟看见台下的孙道临向她微笑鼓掌，不由得怦然心动。

孙道临常常给王文娟写信，王文娟母亲喜欢看孙道临主演的《渡江侦察记》，心里先默默相中了这个“未来女婿”。

王文娟每天都会收到一大堆观众来信，都由母亲先看，那些有求爱嫌疑的来信，母亲统统都扣了下来。但凡是落款上写着“孙”的，母亲便不拆，等王文娟回家，才笑眯眯地交到女儿手里。

两人都是名人，白天怕被人认出来，只能在晚上悄悄出来约会。

那时孙道临住在武康路，王文娟住在华山路，大概两站路的距离，每次两人都走到深夜，分别时缠绵不舍。孙道临把王文娟送到家附近，王文娟又要执意送孙道临一程，到了孙家附近，孙道临又折返送王文娟……颇有梁山伯与祝英台“十八相送”的味道。

《梁祝》十八相送王文娟徐玉兰

他们的恋爱关系稳定下来，孙道临第一次上王文娟家，王母的厨艺发挥有失水准，做的面条硬得难以下咽，让王文娟忍不住皱眉。

孙道临却连连说“蛮好蛮好”，把面吃了个精光。后来，王文娟问他那天的面到底硬不硬，孙道临扮个鬼脸笑说：“你家的面再硬也是好吃的。”

不久后，王文娟去孙道临家，茶几上早已摆好四碟八盘的零食点心，还有一个大蛋糕。当时正逢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蛋糕点心属于难得一见的“奢侈品”。

孙道临母亲说，道临跑了一上午才买到，天气太热生怕蛋糕不新鲜，拿了一台小风扇直对着吹。

就在他们准备结婚成家时，意想不到的压力降临了。有领导找王文娟谈话说：“孙道临过去的事，你知不知道？那是严重的历史问题！”

领导的话语中暗示，如果他们坚持结婚，那么后果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承受不起。

王文娟每天心事重重，辗转难眠，终于狠了狠心，长痛不如短痛，把孙道临写给她的信还给他。孙道临明白了她的意思，默默接过信，靠在街边的梧桐树上，仰头流泪。

王文娟并没有放下这段感情，又去了他家。孙道临看见她，顿时手足无措：“你来啦？我……我去给你买蛋糕……”说完转身冲了出去。

王文娟坐在书桌前等他，一眼看到桌上放着一叠以前她写的信，有些句子下面，还划上了红线。“真是个书呆子……”她又好气又好笑，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

既不能结合，又不忍分开，他们选择了等待。那年，孙道临已经40岁，王文娟35岁，在一般人认为等不起的年龄，他们继续等待希望出现。

他们的痛苦纠结，媒人们都看在眼里。张瑞芳进京开会时，忍不住向周总理和邓颖超汇报了。

周总理和邓颖超都非常欣赏这两位艺术家，周总理嘱咐张瑞芳说：“为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们多做点工作嘛。”

后来王文娟随剧团到北京，邓颖超专门邀她去西花厅。邓颖超对她说：“道临是个好同志，我和恩来觉得你们两个挺合适的。”

王文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回到上海告诉孙道临，他竟有些不敢相信，半晌才冒出一句话：“那是不是说我们可以……”王文娟笑着点点头。

有了周总理和邓颖超的指示，孙道临和王文娟这对大龄青年终于将婚期提上日程。

他们的婚期原本定在越剧电影《红楼梦》拍摄期间，导演岑范跳出来反对：“不成，现在结婚不成！”

导演岑范担心新婚的快乐会影响王文娟拍悲情戏的情绪，他坚持必须拍完“黛玉焚稿”后才可以结婚。

王文娟很理解导演，将婚期推到拍完“黛玉焚稿”之后。

黛玉焚稿

1962年7月2日，这对璧人终于登记完婚。这一年，孙道临41岁，王文娟36岁。

媒人黄宗江不无得意地说：“孙道临是舒伯特，因为他的西学底子很好，钢琴、哲学、诗歌无一不精。王文娟是林黛玉，她扮演的林妹妹实在是太美了。我戏称为：舒伯特与林黛玉合写一首诗。”

他们新婚去庐山度蜜月，晚年的王文娟回忆他们的庐山之行：

“那年我们新婚后的庐山之行，恰逢中秋佳节，我们俩住在山上一幢小小的房子里，清幽皎洁的月光泻满了整个屋子。虽然才八月，庐山的深夜里有些寒气逼人。放不下这样的月光，我们悄悄打开门，两人裹着灰色的棉大衣，坐在屋子外面的石阶上，静静地赏月。山高月小，风清露白，四周万籁无声，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你我两个人存在。”

夫妇俩在庐山

孙道临与王文娟婚后住在上海淮海西路的一条胡同旁，1964年10月18日，孙道临和王文娟的女儿出生了，当时中国正庆祝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于是孙道临给女儿起名“庆原”。

他们给女儿拍了许多照片，孙道临挑了一张最满意的放在皮夹里。一天，他回到家郁闷地对妻子说：“文娟，我给别人看囡囡的照片，怎么都没有人夸她漂亮呢？”

王文娟笑他：“你以为你女儿有多好看啊？”

孙道临呵呵一笑，抱起女儿说：“不管别人，爸爸眼里我家囡囡最漂亮了！”

这是一个和谐温馨充满艺术氛围的家庭。孙道临喜欢弹钢琴，有空就为妻子伴奏，陪她练声、运气。有客人来做客，孙道临用钢琴深情弹奏了一曲《红楼梦》中的“黛玉葬花”。

王文娟从小学戏，文化程度不高，毕业于燕京大学哲学系的孙道临给她列了一份详细的书单，让她有空多看书，提高自己的艺术素养。

在表演上，孙道临是王文娟的第一位观众，提出许多指导和建议；孙道临的朗诵，王文娟是第一位听众。两人在艺术上切磋交流了几十年，他们不仅是心心相印的夫妻，更是事业上互相扶持的知己。

生活不只有艺术，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他们在生活中互相体谅，争着下厨做可口的饭菜。

王文娟80多岁的母亲与他们住在一起，孙道临对岳母体贴入微，王文娟在外演出，岳母患病，孙道临便一勺一勺喂岳母吃饭。

孙道临70多岁时还常骑单车上街为老岳母抓药。岳母把腿扭伤了，孙道临为岳母推拿按摩，一个月后，岳母的扭伤治愈了。

他们夫妇因为工作忙碌很少逛街，有一次他们不约而同在商场碰到对方，一问之下，竟都是为了给家中的老太太买桔饼！

在孙道临夫妇的精心照料下，老人身体健康，90多岁还能出门逛街，百岁那年无疾而终。

让王文娟感动的是，孙道临没有大男子主义的思想，北京的家里有亲戚要来上海，他都会事先跟他们讲清楚，“文娟家务不太会做的，你们不要叫她做。”

在生活方面，孙道临比王文娟更心细，每逢妻子出差，孙道临总是帮她把行李打点妥当。有一次他忍不住说：“总是我给你打行李，什么时候轮到你给我打？”

王文娟说：“好，下次我来！”

下次是初秋季节，孙道临要去广州，王文娟怕他被秋风吹病，为他准备了足够的寒衣。孙道临带着爱妻打点的行李到了广州，打开一看傻了眼，广州气温40度，王文娟为他准备的是毛衣毛裤羽绒服，没有夏天的衣服，连内衣内裤都没有！孙道临第一件事就是上街买内裤。

生活上免不了有小小的冲突，王文娟唱了一晚上口干舌燥，孙道临体谅她的辛苦，总为她备好几斤的鲜梨，可是王文娟吃完梨，总忘了收梨皮和梨核。

孙道临说了几次没什么效果，想了一个办法。有一次王文娟演出归来吃完梨，梨皮和梨核又忘了收，洗完澡睡觉钻进被窝时，咦？怎么这么硌人？她在黑暗里摸了半天也不知被里有什么东西，开灯一看，一堆梨皮梨核塞进了被窝里！

这时传来孙道临恶作剧般的笑声，他用这种办法改正了妻子的小缺点。

王文娟在浙江长大，孙道临在北京长大，吃饭口味大不同。王文娟喜欢吃家乡的“水豆豉煲冬瓜”，孙道临因其有一股怪味而难以恭维。他喜欢吃红肠面包、煎牛排、罗宋汤，口味偏西化。

有一次两人的结婚纪念日到了，他们决定晚上好好聚一聚，说好各自去买想吃的东西。回到家后，王文娟亮出自己采购的美食：红肠、面包、牛排……

孙道临把妻子带到餐桌前，打开汤锅一看，竟是怪味扑鼻的“水豆豉煲冬瓜”……

徐玉兰王文娟孙道临

在运动中，孙道临被隔离审查，房子被强占，老少三代挤在一间小屋，孙道临只能睡在地板上。

在艰难的环境中，孙道临仍不忘鼓励妻子：“文娟呵，我们难得有现在的空闲，一定要抓紧时间多看书，提高自己的素养，我们现在的艺术积累，总有一天会重新用上的，总有一天……”

有一天，一个农村打扮的小伙子突然找上门来，声称自己是孙道临的儿子，说孙道临在农村下放时有了外遇，生下他这个私生子。

孙道临气坏了，王文娟却处变不惊。过了不久，接到报案的民警及时赶到，戳穿了这个人的谎言。

原来王文娟对丈夫十分信任，绝不相信小人编造的谎言，就悄悄打电话报了警。原来这个家伙听说孙道临就住在这个楼上，便心生歹意，想敲诈勒索。

那个家伙是在楼下偶尔过路，在门口听人说孙道临就住在这个楼上，便心生歹意，想敲诈勒索。

在绯闻不断的文艺界，他们的感情一直很稳固，彼此信任，经受住历次运动的考验，相濡以沫近半个世纪。他们形容自己的婚姻：“磨合了40多年，已经‘天衣无缝’了！”

在照顾女儿庆原方面，王文娟主要负责生活，孙道临负责学习。

孙道临教女儿弹钢琴，培养她的自理能力。女儿不听话时，他也会打。一次女儿调皮了，孙道临拿着一根细细的竹竿要打她。女儿就朝王文娟喊道：“妈，你快来，你家孙道临要打我。”

还有一次，孙道临打女儿手心，女儿哇哇哭，孙道临说：“哭什么，都打在我自己手上。”原来他的手放在女儿的手下面。

庆原高考考取了上海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毕业后留学德国主修经济，现在上海通用公司任职。女儿没有继承他们的衣钵，孙道临夫妇尊重女儿的选择，丝毫不觉遗憾。

上世纪80年代，他们又一起焕发了艺术青春。

1996年，孙道临亲自为王文娟投拍了10集越剧电视片《孟丽君》。王文娟由衷感谢丈夫为她圆了这个梦。

2001年，80岁的孙道临又出任新编越剧《早春二月》的艺术顾问，再次圆了他的越剧梦。

《孟丽君》

此后孙道临身体健康每况愈下，2003年明星版话剧《雷雨》是孙道临最后一次演出。

2005年，孙道临因“脸部三叉神经痛”而卧床不起，他说：王文娟的体贴与关怀是他最好的药物。

那年夏天，王文娟连日在家与医院之间来回奔波，发起高烧持续不退，也住院治疗。孙道临虽然身体十分虚弱，还是抱了一只西瓜颤颤巍巍地来到妻子的病房，坚持要喂她吃西瓜。

2006年，王文娟过80岁生日，孙道临在女儿的陪同下去商场选购了一枚钻戒，亲自戴在妻子手上。这对步入耋耄之年的老人，仍然有着年轻时的浪漫情怀。

孙道临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几乎所有人都不认识了，只认得爱妻王文娟。连上影集团的领导去探望他，他都无法作出反应。

2007年12月28日，孙道临逝世，享年86岁，中国影坛的一颗巨星陨落了。

孙道临走后，王文娟很不习惯，每当遇到事情时，她总会像以前那样习惯性地去找她的道临，可是眼前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和照片。

王文娟今年94岁了，她曾在纪念文章中说：

“人生如旅，终究还是难免一场送别。恋爱时那一次次‘十八相送’，每次都是他最后送我回家。在人生这条漫长的路上，最终，是我送别了道临。这一路上，我见识了许多风景，但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永远还是那一个能够并肩同行，能够分享悲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