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教学法最早兴起于美国哈佛大学法学院，后来在医学和工商管理界教学领域得到推广，用来引导学员领会上述领域业务实践中的重要思想、技能及内在原理。80 年代初，我国一些高校也开始在一些学科教学中引入案例教学。经过多年的实践和探索，案例教学法的运用已日趋规范，对我国高校教学的改革和发展起了很大的促进作用。2009 年 7 月初，笔者有幸参加了全国 MBA教指委举办的“案例教学与编写研讨班”，这个研讨班由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承办，香港培华教育基金会赞助，师资由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学毅伟商学院派遣。本次培训为期五天，授课教师是来自毅伟商学院的陈时奋老师，研讨班的安排是精心设计的，教师是全身心投入的，给受训学员留下了深刻印象。这里，结合陈时奋老师的培训，谈一谈对案例教学的认识和理解。

一、案例教学的“道”

1. 什么是案例教学？

在受训过程中，来自各高校的老师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是：陈老师，你所讲授的案例教学与我们平时搞的案例教学似乎不太一样，案例教学是不是有不同的形式？陈老师一再重申：全世界真正的案例教学只有这一种，哈佛商学院和毅伟商学院作为案例教学的领导者，所进行的案例教学都是这样的。

那么，陈老师所演绎的案例教学究竟是什么样的呢？请看以下案例：

安娜是一位教俄文的小学女教师，她虽然年轻却在当地很有名，颇受人尊敬。在一个冬天的早晨，安娜沿着积雪很深的村间小路步行到学校给孩子们上课。那天的第一堂课是给十二、三岁的孩子们讲解名词。正当安娜在循循善诱地鼓励孩子们给名词举例时，一个孩子却姗姗来迟。

据说这个孩子经常迟到。安娜曾听到其他老师抱怨过这个孩子的种种不良表现，她本来以为有失偏颇，但今天早晨这个孩子的表现确实让她有些失望：迟到了却满不在乎，跌跌撞撞地冲向自己的座位，身上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当然，安娜并没有让这个插曲影响自己的教学，她继续让孩子们给名词举例。然而就在大家争先恐后发言的时候，那个迟到的小孩却举出了一个听起来明显不是名词的例子：冬橡树！这引发了同学们的哄堂大笑！“橡树”就够了，为什么要在前面加一个“冬”字呢？但是这个叫萨乌丁的小孩却完全不理会大家的嘲笑，坚持强调就是“冬橡树”！他说：“冬橡树”就是一个名词！它所代表的特殊含义是“橡树”一词无法表达的。

放学后安娜把萨乌丁叫到办公室，问他迟到的原因。孩子声称自己每天出门都很早，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迟到，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安娜知道萨乌丁所住的村落，如果他真的出门那么早是不会迟到的，于是她决定跟孩子回家去见见他妈妈。萨乌丁对老师要家访显得非常高兴。

孩子带着安娜，沿着他每天上学的路往家走。这是人们不常走的一条小路，要穿过一片森林。在森林里，安娜渐渐被林间的景致所吸引，而此时孩子却显示出了令人惊讶的博学。他像一个向导为老师介绍着森林中种种有趣的现象，他对森林的熟悉和了解程度让安娜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学生。

最后，两人来到了一棵大橡树前。安娜惊奇地发现：在这棵参天大树的庇护下，许多动植物正在一起抵御寒冬的侵袭，老橡树同这些依附它度过严冬的生物们形成了一个独特的生命系统。

这一刻，安娜终于理解了小孩对于“冬橡树”这个名词的创造，同时她发现，由于在林间流连忘返，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迟到”了——错过了孩子母亲的工间时间。孩子的确没有撒谎。通过在孩子引导下所走过的这一段森林之旅，老师对自己的学生有了全新的认识。

这个故事为我们形象地展示了案例教学的特点：那就是萨乌丁想让安娜知道“冬橡树”的含义，但他并没有直接解释，而是通过引导安娜在森林中穿行，让她自己寻找答案；孩子想让安娜知道自己没有撒谎，但他并没有进行辩解，而是让安娜亲身体验，最后自己得出结论。这就是案例教学法：通过模拟或重现现实生活中的场景，让学生把自己纳入案例场景，在老师的引导下通过讨论或研讨，在主动思考中进行学习，最后自己得出结论或答案。

2. 案例教学与基于案例的教学有何区别？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案例尽管有助于更好理解“案例教学”，但我们这样使用该案例却并不是真正的“案例教学（Case Study）”，在某种意义上只能算是“基于案例的教学（Case based teaching）”。在这里我们只是借用了“案例”来帮助理解，而没有被纳入案例场景来进行教学，这正是案例教学最容易被误解和误用的情形之一。

那么“案例教学”与“基于案例的教学”的最大区别是什么呢？主要区别在于对案例的应用，集中体现在对案例讨论的设计，学生的参与方式和参与程度并不相同。

基于案例的教学，案例通常只是一个引子，用于引出相关讨论，而这种讨论相对于真正的案例讨论来说更像是“插入式”的，可以无头或无尾，对讨论的过程和结果没有事前的清晰预设。

而在案例教学中，案例相当于一个场景，授课者依托该案例场景，设计整堂课的教学活动，通过精心预设一系列与案例相关的问题，将学生的讨论引向预设的结论——这个结论通常是明确的和唯一的。

我们平时在应用案例进行教学时，讨论往往很热烈，以至于最后常常不能达成共识，学生在下课铃声响后仍然意犹未尽，争论不休。这样的教学不能算是真正的案例教学，只能算是基于案例的教学。真正的案例教学中所进行的案例讨论，其过程和结果都是教师事前精心设计的，目的在于通过讨论让学生在教师的引导下不知不觉来到目的地，最后恍然大悟，找到正确答案。这个答案也许不是该案例的唯一答案，但一定是教师意图通过这堂课的案例教学让学生学到的理论或原则。

实际上，案例教学过程中所讨论的问题应当是教师预先设计的，是一系列精心设计的引人如胜且具有内在逻辑性的问题。这样的问题系列决定了案例教学中的讨论，其过程具有可控性，其结果具有共识性，从而使讨论的过程和结果体现为收敛性而非发散性。也就是说，案例教学中的案例讨论，其结论必然是明确的、具有共识性的，而且还是让学生印象深刻的——因为是通过曲折的讨论过程，突破扑朔迷离的案例表象得到的。正因如此，讨论过程的把控需要技巧，需要张弛有度，巧妙地将学生带到目的地。明确这一点，对于澄清我们对案例教学的似是而非的理解很重要。

3. 一个即兴设计的小案例：案例教学的剪影

下面这个案例是笔者在研讨班上，为了表达对授课教师全身心投入的敬意，同时汇报自己对案例教学的理解而即兴设计并现场实施的一个小案例，也许能够较好地说明案例教学中对问题系列的设计和讨论过程的控制。

为了更好体现案例教学中吸引学生参与讨论的问题系列及其最终结论都是施教者事先预设的，需要在此先作说明：笔者当时的意图是跟研讨班的同学分享自己关于“投入决定论”的观点，那就是做任何事第一是投入，第二才是方法，没有投入，一切免谈。这是笔者在学习案例教学后最想同研讨班的同学分享的心得之一。当然，这个观点也可以直接表达出来，但笔者根据自己所理解的案例教学原理，试着活学活用，设计了一个问题系列，并借老师同笔者之间的对话式讨论，使它不用通过笔者的口却能被很好地揭示出来。

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伟伦楼某教室，来自全国各高校的老师正在参加全国 MBA 教指委举办的“第十二期案例教学与编写研讨班”。经过三天的培训，在授课教师的精心设计和全身心投入下，大家逐渐入戏，学员们对于案例教学有了感性和理性的双重认识。培训第三天，陈时奋教授有意采用案例教学、基于案例的教学以及纯理论教学等不同的教学方法进行示范教学，让参训学员较为直观地比较了不同教学方法的区别。下午采用的是非案例教学，来自全国各高校的老师仍然听得津津有味，很投入！

课余，老师依照惯例询问学员们是否有什么问题？陈老师：上午我为大家作了案例教学示范，刚才，我用另外的教学方法对同样的内容进行了讲解，目的是让你们对不同的教学方法进行比较。现在看看大家有什么问题？

……

赵：（举手）

陈：（作邀请状）赵老师有什么问题？

赵：其实我没有什么问题（要问），只是听了您三天的精彩讲演，对案例教学有所领悟，想同大家分享一下。为了表达我的敬意，我想通过向老师提问的方式来实现我的分享，因此，我的问题不是一个，而是一系列问题，希望能得到您的配合！我的第一个问题是，请问您今天下午采用的是哪一种教学方法？是纯理论教学吗？

陈：应该不是纯理论教学，是基于案例的教学吧！

赵：反正不是案例教学，对吧？

陈：对！

赵：那么，您觉得今天下午的效果怎么样？

陈：我看大家听得蛮认真的。

赵：您觉得您两天半以来所用的案例教学法和今天下午的教学方法相比，哪一种方法效果好？

陈：哦，如果是下午的这种教学方法更能为大家接受的话，我认为可能是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纯理论教学。

赵：老师，我想您大概误会我的意思了。事实上，经过您两天半以来对案例教学精彩而生动的演绎，我想在座的同学们都已经对案例教学有了深刻的印象。其实，我认为不管是您两天半的案例教学还是今天下午的理论教学，通过您的精彩演绎，都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效果都很好！

陈：……赵：所以，我的下一个问题就是，如果说这两种方法都取得了良好效果，那么是什么原因保证了两者都很成功？

陈：这样的话，那应该是有很多原因的，（开始列举……）

赵：（担心老师会因为谦虚而不作自身评价，准备引导）

陈：当然，除了这些原因外，如果不谦虚的话，应该说我在课堂上的投入是全身心的，课前也下了很大功夫，作了精心准备，还有就是这么多年的努力和积累！

赵：谢谢老师！我想这正是我想同大家分享的心得，那就是，投入是第一位的，方法是第二位的。我的一位老师曾经告诉我：没有投入，一切免谈！谢谢！

这是一个即兴创作并现场实施的很简略的案例教学，可以作为案例教学的一个剪影。当然，在这里讲来，它又变成了“基于案例的教学”，用于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案例教学。

二、案例教学的“法”

由上可见，案例教学的关键不在于“案例”，而在于“教学”，它不仅是借案例帮助学生更好理解所讲授的内容，而是围绕案例所进行的教学设计与实施的过程。这个过程以所给案例为前提，通过一系列精心设计的问题，使学生把自己纳入案例场景，激发学生的讨论热情和参与程度，引导学生的思维逐渐进入老师所预设的思路，通过热烈而有序的讨论，最终发掘出老师预先埋下的答案。笔者认为，案例教学作为一种教学方法，其重点不是案例本身，也不是最后的答案，而是通过一系列的问题所引导的案例讨论的过程，这个过程让学生始终在思考，变被动接受知识为主动探求知识，从而更好地达到学习的目的和效果。

笔者认为，案例教学的过程与特点同“搜山寻宝游戏”相似，为了让学生有游戏的参与感，教师要事先将答案埋好，当然是埋在所给案例里，然后让学生自己去寻宝。在此过程中，可以允许学生在一定范围内迷路，这时老师将根据事前的准备把学生引回正道，如果学生运气太好，直奔主题，很容易地靠近了藏宝之处，老师要想办法运用技巧将他们引开一些。也就是说，掌握着寻宝图的老师，为了增强游戏的效果，会有必要的提示，也会故意误导。从答案埋藏的深浅程度上说，也要有技巧，就好比藏宝的难度要适中，既不能让学生轻易得到，也不能让学生难以找到。总之，案例教学的事前准备很重要，它体现为藏宝技巧的运用和寻宝过程的控制。正因如此，在案例教学中，Teaching Note 至关重要，它是进行案例教学必不可少的秘密武器，使教师对于一堂课要“教什么”和“如何教”很清楚，以保证教师在教学过程中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在案例教学中逻辑性·理性至关重要！因为，这种教学方法的关键不在于案例，也不在于答案，而在于通过案例探求其背后所隐藏的有关理论或原则的过程，即案例讨论的过程。这个过程有利于逻辑思维训练，对于商业思维的训练尤其有效。

据说在倡导案例教学的哈佛商学院和毅伟商学院，一门课在一个学期要用到十多个案例。有人认为，这种方法虽然效果好，但效率却比较低。确实，真正的案例教学一堂课只能讲一个案例，而一个案例只能揭示一条理论或原则，十几个案例确实不足以涵盖要讲授的全部内容。然而，从逻辑思维训练的角度来看，经过十几次案例讨论的过程，学生的理性思维和商业思维水平能够得到有效提高。

案例教学的关键在于对案例的运用。经过多年的实践和探索，这种教学法的运用已日趋成熟，有一整套相对规范的方法。在案例讨论的过程中，既不能任凭老师随心所欲，也不能放纵学生信马由缰。案例教学有方法，进行案例教学要得法！笔者把它归纳为八个字：“课内课外，台上台下”。课前的充分准备和精心设计是课堂教学成功的前提，而台上台下的良好互动是案例教学成功的关键。这就需要教师投入大量时间、精力、智力和体力。

三、案例教学的“术”

正如陈时奋老师所说，教师的个性和风格有不同类型，有演员型的，有牧师型的，还有律师型的，而案例教学的老师则需要是多动能型的。陈老师说，他们（加拿大）那儿的老师，教书都教成精了！从他身上我们确实感受到了这一点。事实上，五天的研讨同时也是示范教学，围绕案例教学，授课老师现身说法，身教言传，演绎了很多教学技巧，从站位的选择到走动的路线，从站姿到手势，从眼神表达到肢体语言，从黑板的运用到手表的佩带，从讲义的使用到白板的利用，包括擦黑板的细节等等。正如陈老师所说，教师应该是教室的主宰者，是教室中所有空间和资源的拥有者。要运用案例教学法上好一堂课，确实非常不容易！每一堂课都应当有精心的设计，要做到上课伊始就能利用案例场景和事前精心设计的问题吸引学生的注意力，使学生在不知不觉中跟着老师的思路一路想下去，最后通过主动思考得到老师想讲授的理论知识。要达到这样的效果，需要教师在教学准备和教学过程中有大量的投入，这种投入的程度从根本上说取决于教师的教学态度。陈时奋老师的身上体现了一种很踏实的教风，我想这也许是市场机制所产生的压力效果，正如他所说：教书是一个职业，是一个专业，需要长期艰苦的训练。为什么他们那里的老师教书都教成精了？是因为他们吃的就是教书这碗饭。而在我们大学的老师中，很多人实际上没有真正在吃“教书”这碗饭。有的老师虽然上了多年的课，也比较受学生欢迎，但并不一定在教学方面真正“得法”，毕竟大学老师绝大多数都不是教育专业科班出身，同时受各种因素的影响，也不一定能长期坚持钻研高等教育教学规律。现在看来，人们常说的“学高为师”恐怕是赞美程度要高一些，即使专业水平再高，教学方面如果不得法，也不一定算是好老师。当然，凡是有多年教学经验的老师，或者在教学上有过真正投入的人，在教学的“术”上都会有很多技巧和心得，但往往缺乏团队学习，尤其缺少系统研究。我们的大学和中学一般都有教研室，教研室的主要职责就是开展教学研究活动，这在任何学校都应该是基础性的工作。

总之，案例教学作为一种通过模拟或重现现实生活中的一些场景，让学生把自己纳入案例场景，在老师的引导下通过讨论或研讨，在主动思考中进行学习的教学方法，与基于案例的教学有着本质区别，其关键不在于案例，也不在于答案，而在于通过案例探求其背后所隐藏的有关理论或原则的过程，即案例讨论的过程。这个过程有利于逻辑思维训练，对于商业思维的训练尤其有效。经过多年的实践和探索，案例教学法的运用已日趋成熟，有一整套相对规范的方法。案例教学要求教师在课前进行精心设计，并具备引导案例讨论的娴熟技巧，因而对教师的投入要求极高，需要教师投入大量时间、精力、智力和体力。

（作者系校党委副书记、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