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寒三

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台江县台盘村，人群汇聚成沸腾的海洋。3月25日至27日，贵州省首届“美丽乡村”篮球联赛总决赛在此举办。这个通过乡镇赛、县区赛、市州半决赛、省级常规赛和总决赛五级联动的群众性体育赛事，有个更接地气的名字——“村BA”。

村民王兴文在球场旁开了家烧烤店，最忙的时候，2小时内他炒了100多份炒饭，左手虎口磨出了水泡，颠勺的手腕酸疼得很。根据台江县提供的数据，3天2夜的“村BA”总决赛，共接待游客18.19万人次，实现旅游综合收入5516万元，黔东南旅游预订量同比增长140%。

不过一年中的大多数时候，台盘村是冷清的。数据显示，2021年台江地区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1159元，长期低于贵州省平均水平。3月25日晚，台江县文体广电旅游局副局长吴晓东身着苗族服装现身总决赛现场。“比赛过后，我也希望大家在台江多耍几天，我们有很多景区，是值得大家游玩的。”他顿了顿，大声喊了出来，“风里雨里，我在台江等你们！”

燥热的现场

球赛是晚上7点半正式开始，下午1点，观众席已经坐满，晚到的人只能在球场周围站着。不光是座位，住宿也很紧俏。大学生石坚一连找了3家旅馆，全都满房，找到第4家旅店，一位本地师傅见他是外地过来的，便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他。

球赛还没开始，现场就燥热起来。不知是谁起的头，开了瓶二锅头，站起身喝了一口，把酒传给下一个人。接过酒的人没有半点扭捏，仰起脖子就喝。有人站起来，又有人坐下去，人海中涌起“波浪”。现场响起“呜——呜——”的声音，这是苗族人斗牛场上的喝彩方式。

有位年轻女孩弄丢了手机，主持人帮她吆喝：“姑娘是外地来的，朋友们快帮忙找找。”不一会儿，有个孩子找到了手机。主持人用贵州方言说：“小娃娃乖得很，奖你一个猪脚！”见小孩儿拎着猪脚，全场爆笑。

艾师傅在球场旁开了家五金店。挤不进现场的球迷，开始打金属梯子的主意。一把梯子卖170元，租的话50元。担心观众从梯子上摔下来，这单生意他并不想做。但不管他同不同意，有人一边扫付款码，一边扛起梯子就走。现场，五六个人挤在一架梯子上看球。租出去七八架梯子，坏了3架。

赛前，台盘村村民签署了《“村BA”赛事期间家庭安全责任承诺书》，其中规定“不得私自将自家民房提供给游客观众上楼参观，以免造成垮塌事故”。

球场西侧，杨智健的自建房正在施工，楼梯还没装上栏杆。东边有房屋遮挡，三楼天台看不到罚球线，只看得到篮球架一角。但还是有几十号人冲上屋顶，站满一排。直到乡里的工作人员赶来规劝，他们才下楼。

第二天，石坚吸取教训，中午12点多就来到球场占座，但即使是这个时间，视野好的位置也已经坐满了人。

3月27日，冠军争夺战。由黔东南州队对战遵义队。黔东南州队22号球员欧明辉是台江人，15岁第一次来台盘村打球。在这片熟悉的球场，欧明辉“人越多越兴奋”。开场不久，遵义队投球被黔东南州队抢断。欧明辉快速向侧翼跑动，鼓掌向队友示意。队友持球切至内线，传球给欧明辉。欧明辉跳起投出，命中三分球。

黔东南州23比8领先，主持人说：“我们一起为遵义队加油打气好不好？”于是在黔东南州的主场，场上响起“遵义队加油”的声音。随后，遵义队投进该队第一个三分球，现场又响起欢呼声，有观众敲响脸盆。在离球场一路之隔的烧烤店老板王兴文听来，球迷的呐喊欢呼声“像打雷一样”。

离终场结束还有20秒，双方分差缩小到3分。现场回荡着“呜——呜——”的喝彩声。最终，比分定格在68比65，黔东南州队拿下比赛。

欧明辉被评为最有价值球员、得分王和抢断王，冠军奖品是当地特色的台江鲤吻香米和苗族银帽。欧明辉把带牛角的冠军奖杯举过头顶。球场上，他有“欧牛王”的称号。

“群众最喜欢的就是篮球”

从台江县城出发，沿着320国道盘山而上，驾车半小时左右，就到了台盘村。向远处眺望，山外仍然是山。

“村BA”球场坐落在台盘村的村中心。两块标准篮球场地，被四周高矮不一的看台环绕，如同山间的一块盆地。球场看台能容纳2万多人，为了多坐些观众，并没有设置单个座位。水泥台阶，像是一排排长凳，看台高处的白色矮墙上写着几个红色大字：中国“村BA”圣地。

离“村BA”球场一路之隔，是当年台盘村的老球场。老球场的看台已经塌了，杉树做的篮板摆在一边，露出几根生锈的铁钉。球场上趴着两条狗，它们静静地待着，也不朝生人吼叫。

在苗族人聚居的台江县，吃新节是个盛大的节日。不同村寨过吃新节的日子不同，在台盘村则是六月初六。按照传统习俗，过节当天，各家到田里去摘下三颗秧包与米同蒸，象征吃到新米饭，以示丰收。举办篮球赛，则是节日期间最热闹的活动之一。

根据《台江县志》记载，1957年4月，台江县首届农民运动会有15支男篮队和3支女篮队参赛。1958年，农村有29个篮球场。而到了1990年年底，县内绝大部分村寨都建有篮球场，逢年过节都举行比赛。

42岁的村民徐志强记得，早年球赛获胜者的奖品是一面红旗和白色背心。现在的农产品大礼包，让他觉得球赛依然是当年那种纯粹的感觉。

去年夏天，台盘村“六月六”吃新节篮球赛首次“出圈”。在火热效应带动下，贵州省也顺势宣布，全省首届“美丽乡村”篮球联赛总决赛在台盘村进行。这也是贵州省第一个以乡村群众为主的大型体育赛事。

贵州省体育局副局长王华平说，开展“美丽乡村”篮球联赛是回应群众需求。“我们到基层充分调研，群众最喜欢的项目就是篮球。”

天津游客段乃芃来台盘村参观游玩时，被村民们邀约打场球。村民的身手在不经意间显露。三分线外出手，篮球画过一道弧线，“唰”的一声，正中篮网中心。篮球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十几分钟打下来，陌生人也变得熟络。有人投进球后被砸到脑袋，段乃芃笑着说：“头球，加一分。”

“人留在村里，乡村才会振兴”

今年贵州省两会期间，台江县县长杨德昭表示，台江县将积极申办全国“美丽乡村”篮球联赛总决赛，发起成立“村BA”联盟，推出“村BA”之旅。

在台盘村，同样孕育着新的变化。

村里一路口处的6层小楼正在招租，一年15万元的出租价格，已经吸引了好几批人来谈；48岁的杨平贵常年在外打工，2年前，他连凑带借花了50多万元，回村建起了旅馆……

村支书张寿双说，全村272户1186人，去年村民人均年收入13000多元，“打工是村民收入的重要来源”。怎么通过“村BA”效应带动其他产业发展，实现全民共同富裕，是村委班子迫切想要解决的问题。

没有球赛的日子，街上不少店面拉下了卷帘门，一位苗族大姐在店门口织衣服打发时间。村口渔具店老板张元和坐在板凳上，望着街道发呆，他半开玩笑地说：“门前走过多少人，我都数得过来。”

“村BA”出圈后，来往的车是多了些，但“留不住客”。驻村第一书记张德介绍，未来村里将打造篮球小镇，修建室内篮球馆。这不仅能吸引村里的年轻人留下来做篮球教练，还可以吸引外来游客，带动餐饮、住宿、旅游消费。在他的设想里，今后年轻人不用外出打工，在村里就能挣到钱。“乡村靠人才振兴，人留在村里，乡村才会振兴。”

球场墙上的“中国‘村BA’圣地”几个字，是村民大会集体投票通过的。“是圣洁的圣。”张德说，“保留乡村篮球的乡土味道，坚持‘村BA’姓村，这是底线。”用他的话说，没有商业化台盘村发展不了，但过度商业化发展又持续不了。担心毁掉“村BA”的生命力，村里已经拒绝了不止一家公司的冠名和赞助。

张德说，几十年来村里的球赛由村民自发组织，自筹经费举办。延续这份传统就是延续“村BA”的生命力，今后的球赛还是不会收门票，也不会设立VIP座位，“来得早有好位置，来晚了没位置”。

台江县县长杨德昭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说，把赛事办成老百姓的节日，始终是“村BA”的价值取向。“不封闭球场，不关门卖票，球场修缮、赛事组织、奖励奖品由村民说了算，守住‘村BA’的乡土气。”

去年，欧明辉在县城开了家篮球训练馆。孩子们穿着有些松垮的球衣，弓着身子，在地上拍篮球。“欧牛王”成了“欧指导”，他用手把篮球夹在腰间，一遍遍地纠正孩子的动作。

4月初，“村BA”球场的坝坝上，两个小孩从附近盖房的工地搬来了几块砖当积木垒着玩。他们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一个孩子抬起头问另一个孩子：“你去过外地吗？”球场四周，回荡着乒乒乓乓的敲打声。

这是村民杨智健在建饭馆，计划在今年农历六月六之前开张。他花了1万多块钱，安上了全景玻璃窗，他笑着说：“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网红饭店。”